年7月,陕西汉中某地农村,一场老人的葬礼刚刚结束,一辆警车呼啸而来,将刚才哭得死去活来的死者儿子戴上手铐。
一名警察向他出示了逮捕证:“王明成,你涉嫌谋杀你母亲夏素文,现将你依法逮捕。”
说完,他就被押上警车。
年3月15日,当地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对王明成提起公诉,经过一审之后,年的二审最终宣布王明成无罪。
在法院门前接受采访的时候,王明成不但没有面露喜悦之情,反而面对记者镜头连声说:
“我有罪,罪不可恕!”
年7月1日下午,正在西安一家印染厂上班的王明成突然收到一份电报,他的心咯噔一下,紧张了起来。
那年头电话很少,也没有手机,跟家里联系都是写信,只有出大事的时候,才会发电报。
电报是姐姐王明君打来的,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,电报上面只有短短四个字:
母病,速回。
王明成的父亲在他七岁的时候就病故了,是母亲含辛茹苦地将他们姊妹四个拉扯大,受了不少罪,吃了很多苦。
母亲不到五十时就腰弯背驼,两鬓斑白。
正因如此,王明成十分孝顺母亲,阅信之后,他归心似箭,立即向车间主任请了假,登上了回汉中老家的列车。
在路上,王明成的心情一直忐忑不安,他希望母亲的病只是积劳成疾,并非什么不治之症,精心医治、调养之后,或许才57岁的她就能恢复健康,安享儿孙绕膝之乐。
当他赶到母亲就医院,看到诊断证明后,霎时惊得目瞪口呆,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:“晚期肝硬化腹水”。
肝硬化腹水是肝脏病严重的表现,而晚期的肝硬化,腹部膨隆,行走和呼吸都非常困难,而且相当一部分的肝硬化腹水,最后都会转向肝癌。
眼前的母亲面容消瘦了许多,他一时差点认不出来。
虽然母亲看到儿子进来,尽量掩饰自己的痛苦,但王明成一家知悉母亲病情的严重程度,他心如刀绞,泪水在眼眶中打转,努力不让它掉下来。
他下定决心,要好好照顾母亲,让她老人家早日康复。随后,他就向厂领导写信请了长假,医院陪伴母亲。
为了多一些希望,王明成也到处求医问药,希望母亲尽快康复。
那段时间,只要他一听说哪个地方的哪位大夫能治这病,不管是中西医,他都会前往拜访,一听说什么有效的单方,他也会赶紧求来配制,让母亲服下。
一番辛苦折腾下来,母亲的病不但没有减轻,反而日·趋加重,连下床走路都非常困难,只好长期卧床。
年5月份后,由于长期卧床,王明成母亲臀部出现了褥疮,腿部水肿,腹部也肿胀得厉害,经常大小便失禁,昏迷不醒。
看到昔日精神矍铄的母亲,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来,王明成如万箭穿心,经常背着母亲偷偷落泪。
6月6日,母亲再次陷入昏迷,无论怎么都喊不醒,王明成和姐姐的心凉了半截。
3天后,母亲突然醒来,从手腕上取下一对银手镯,交给王明成说:“这是你奶奶传下的,你要好好珍藏,看到它,就像看到妈了。”
接着她用力握着王明成的手说:“儿啊,你让我走吧,我现在真是生不如死啊。”说完又昏了过去。
此后半个月的时间里,母亲的病情反反复复,时而苏醒时而昏迷,但是多数时间都是处于昏迷状态。
每当苏醒过来的时候,她口中总是反复念叨着一句话:“让我死去吧,我受不了啦。”
6月22日上午,主治医生蒲连升主任来查房,王明成和姐姐上前询问母亲病情。
蒲医生将他们喊到值班室,神情凝重地说:“你母亲的病已经到了最后时刻,治愈的希望已是非常渺茫,奇迹很难出现了。”
从值班室走出来,王明成跟姐姐和妹妹商量说:“既然咱妈的病没有救,我们是不是采取一些措施,让她老人家少受点罪。”
姐姐听了之后莫名其妙,一时没反应过来,感同身受的妹妹,很快就明白了哥哥的意思。
那时候改革开放已经好几年,一些新事物也传入中国,国外“安乐死”的报道经常见诸报端,国人对这种模式,也有了一定了解。
妹妹看到母亲如此受罪,对哥哥的提议默默表示了赞成。可当他们将自己的意思告诉医生的时候,却被医生一口回绝。
蒲连升摇头说:“不可以,国外医生这样做是因为有法可依,他们国家有这种法律支持,即使是没有立法的国家,他们的社会对安乐死的包容度也很高。”
“但是我国目前没有通过‘安乐死’的立法,医生一旦这样做,是会承担责任,会身败名裂的,医院肯定不会支持。”
6月28日上午8时35分,王明成兄妹又来到蒲连升的办公室,见四周没人,兄妹俩扑通一下给蒲连升跪下了:“求您了,蒲医生。”
王明成还从怀里掏出一张A4纸说:“蒲医生,这是一份免责书,您看看。”
蒲连升接过一看,上面白纸黑字写着:“我们愿意让医生采取措施让母亲夏素文安乐死,与医生无任何关系。夏素文儿子王明成、女儿王明君、王明黛,年6月28日”。
看到免责书后,蒲连升沉思良久,点了点头,他决定帮助成全他们,让这位已经被下达“病危通知书”的老人早日结束痛苦。
虽然在他职业生涯中见惯了病人受折磨的场面,但还是被患者夏素文疼痛时的绝望,被王明成兄妹的孝心打动。
于是,蒲连升在当天中午11时15分,开了一张处方,上面只有一种药“复方冬眠灵”,剂量是毫克。
“复方冬眠灵”是一种儿科临床常用来镇静的药物,一次最大注射量不能超过50毫克,对正常成年人的致死量是到毫克。但是夏素文长期患病,器官功能衰竭,抵抗力下降,剂量虽少,对她已是足以致命。
蒲连升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,他专门在处方上用红笔写了“家属要求安乐死”七个字,而且作为家属代表的王明成也被要求在处方上签下自己的名字。
注射的护士看到处方后,担心自己被牵连,没敢执行此处方。
蒲连升又指派卫校实习学生蔡某、戚某等人给夏注射,没想到蔡、戚等人也不敢实施,后来拗不过蒲连升的指示,给夏素文注射了复方冬眠灵。
下班时,蒲连升又对值班医生李某说:“如果夏素文12点不行(还没有死亡),你就再给打一针(复方冬眠灵)”。
下午13时15分,经不住王明成和他妹妹两次催促,值班的李医生又开了毫克复方冬眠灵,由当值护士赵某实施注射。
6月29日凌晨5时,夏素文在相对比较体面的昏睡中,离开人世。
由于医生的帮忙,夏素文离开人世的过程少受了一些罪,王明成虽然因为母亲离开而异常悲痛,但是也感到释然,因为母亲终于解脱了。
夏素文死亡后,王明成的大姐二姐很快就得知了真相,医院,医院赔偿一点医药费和丧葬费,被医院拒绝,二人遂向警方举报了蒲连升主任,警方随即决定将其逮捕。
走到了这一种地步,王明成自然也脱不了干系。
年3月,当地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对王明成、蒲连升提起了公诉,随即,当地法院对本案进行了公开审理。
年4月6日,法院作出一审判决,宣告被告人蒲连升、王明成无罪。判决后,检察院提起抗诉,蒲连升、王明成认为自己无罪,而不是判决书上写明的“罪行轻微”,因此也决定上诉。
年3月25日,当地中级人民法院经过二审审理后,依法裁定:维持原先的判决。
法院判决无罪的依据是:
当事人母亲夏素文的主要死因是肝性脑病。她两次接受注射的复方冬眠灵的总量仅为毫克,用量尚在正常范围,并且病患在第二次用药后14小时后才死亡,所以此注射药物只是加深了患者的昏迷程度,并非死亡直接原因。
王明成是在其母夏素文病危濒死的情况下,为了让她在死亡过程中减轻痛苦,求告医生蒲连升予以实施,两个人的情节均属于显著轻微,危害不大,不构成犯罪。
因此才判定蒲连升、王明成二人无罪。
即使将此事放在安乐死合法化的某些西方国家,两人的行为在事实上也构成故意杀人,因为安乐死有个前提,那就是必须经过本人书面同意。
王母虽然说过自己“不想活”这种话,但是没有留下书面的证据,所以只能被认定为谋杀。
所以后来王明成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,当判决无罪释放的时候,他当着记者的面连声说:
“我有罪。”
王明成被释放后,“助母安乐死事件”尘埃落定,他的生活也一度恢复了正常,逐步淡出公众视线。
谁也没有想到的是,11年之后,他再次走上“安乐死”前台,成为舆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