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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是厂里的心理咨询师吗?想和你谈一谈。我特别想杀人。看到那个人,就想把他杀了。”年2月16日,一个工人打来了电话。
那是一个周六的中午,李晴梳理了卷发,穿上灰裙子和高跟鞋,戴了耳环,准备出门参加朋友聚会。
李晴问,“现在你能听得清楚我说话吗?”
“大声一点能听到。”
事实上,不用大声,电话沟通也顺畅。
“杀人,这个念头太可怕了。可是控制不住。”工人重复着这句话。这个工人被查出职业性耳聋,要求换车间。但他觉得新岗位的噪音还是很大,对主管的怨恨越来越深。
李晴把手机贴紧耳朵,走进安静的卧室,听了一会儿,觉得工人对残疾的恐惧大于仇恨,情况不算危急。于是,就约了周一在厂里的咨询室面谈。春节开工后,她从老家回到东莞,每天做新工人的心理辅导,接受个案咨询。有了13年的咨询经验,经历了耳鸣失眠,她终于可以游刃有余地将工作与个人生活分开。
年,李晴开始在一家台资造鞋厂做驻厂心理咨询师,那年她36岁。那个厂有一万多名工人,主要是80后,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村。下班时分,若逢雨天,人潮从车间涌出,汇成浩荡长龙,无数的雨伞簇拥向前,人声鼎沸,延绵不绝。那些年,是东莞制造业的黄金时期,当地政府的口号是“打造世界制造业名城”。鞋厂每天招工,最多的时候,一天能来个新人。订单多的时候,李晴也在厂门口摆个摊位,帮忙招揽工人。
工人入厂后有几天培训,其中一项是心理健康知识。上午是新人培训,下午是免费的心理咨询。工人坐在食堂的塑料凳上,李晴在前面拿着喇叭大声地喊。
用喇叭和麦克风喊了大概半年,李晴发现工人听不懂文绉绉的心理学术语,而她也不了解工人想听什么。接触多了,李晴才逐渐了解这些工人的语言习惯,她学习用他们听得懂的话来讲。
工人中,很多人都是初中辍学进城打工,作为群体规模巨大,但是个体游离。他们倾诉着婚恋的压力,贫困的重担,早婚早育的情感困境,留守的孩子溺死或者病死,配偶意外丧生……在心理健康知识之外,李晴又增加了应激创伤治疗和性教育。
来咨询室的工人,一个月会有十几个,有男有女。
曾有一个男工人,很好强,通过自学,当上了技术人员。可是,婚恋不顺,多年来,只能爱上比自己大的女性,内心深处一直在寻找类似母亲的角色。这个工人的父亲在农村,没钱娶媳妇,十几年前,他妈妈领回一个患精神分裂症的女人,让他与她同房。等孩子生下后,那个女人就被赶出了家门。女人生下的孩子便是这个工人,他从小经常见到这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出现在他家周围,但始终无法相认。
类似这样的情感创伤需要很长时间的治疗。可是,多数来访的工人只来一次,进门后就大哭一场,哭诉后就再也没有来过。他们流动性大,某个老乡离开了,工厂订单少了,不能加班了,待遇不好了,厌烦了,处理不好人际关系,都会跳槽到别的工厂。而且,他们对改变现实遭遇感到无能为力,对于心理治疗也没什么信心。
在台资鞋厂的那两年,每年都有人跳楼。李晴觉得自己像救火队员,出了事,工厂和工人才会找她。平时很难做心理建设和防护。厂方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,他们在意的是有员工患精神疾病,会带来麻烦。
某天夜里,一个工人突然走进李晴的咨询室,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,然后就走了。次日,李晴向行政部门反映,提醒他们